霜信

灰(5)


5

电梯门徐徐打开,徐觉淳意外地看到电梯外站着的赵磊。

淡金色的头发,藏青色的西服,肤色白净,眉眼漆黑,靡丽得像娱乐圈的当红小鲜肉,而非不自量力跟自己勾心斗角的跳梁小丑。

徐觉淳一个恍惚,赵磊就低头走了进来。再一个恍惚,徐觉淳听见赵磊低声说了一句:

“哥。”

哥?谁是你哥啊?!叫徐总、徐老大、徐哥……徐刀疤都行,谁准你叫哥了?!

徐觉淳头皮一炸,焗出了满腔的怒火,他掉头去看赵磊,准备给他上一记凌厉的眼神杀,不料那小孩低垂着脑袋,心事重重的样子,完全不接招。仿佛他那一声亲昵又邪恶的称呼,让徐觉淳的内心恶浪滔天的称呼,只是一句随口的家常用语。

这就尴尬了。徐觉淳像被戳漏的气球,呼哧呼哧泄气地想,好像,好像他是可以叫自己“哥”的,表哥。

很多人不知道,徐觉淳是梅养浩夫人的远房外甥。如果梅夫人肯叫徐觉淳一句“外甥”,那么赵磊叫徐觉淳一声“哥”,亦无可厚非。可惜梅夫人自始至终没认过这个出身贫贱的外甥,倒是梅养浩慧眼识英,任人唯贤,硬是将徐觉淳扶持到了梅氏集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。徐觉淳耻于宣扬自己和梅家的亲戚关系,不代表赵磊在入主梅氏之前不调查清楚,不对徐觉淳这个“死对头”大起底。

问题在于,就算赵磊知道徐觉淳和梅家这一层稀薄的亲戚关系,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啊!

这声“哥”叫得太随意了吧?!你认真一点、郑重一点行不行?!

徐觉淳被自己的三心二意弄得心烦意乱。这时候,“叮”的一声响,电梯到了。徐觉淳解脱般向外走,忽听赵磊说:

“哥……”

这个陌生的称谓似有魔法,徐觉淳乖乖顿住脚步,疑惑地看向赵磊。那小孩低垂的视线抬高,眨巴着黑鸦鸦的睫毛与他对视:

“我还没到你那去坐坐。”

这是要……刺探敌情、知己知彼?徐觉淳登时觉得心头一亮,那些没来由的气闷、挫败变得可以理解。他眉头一挑,故作轻松地说:“好啊,是该来我这儿坐坐,认个门。”

徐觉淳的办公室在41楼,比顶楼的总裁办矮了一层,天差地别的一层。他带着赵磊走进办公室,所经之处员工纷纷起立致意。目光照样讶异流连,但切切实实地,比楼上总裁办的目光收敛了许多,看来徐觉淳驭下有方。

徐觉淳的办公室保持了一种恰到好处的奢华,既烘托起足够的威压,又不会比楼上的总裁办更跳脱张扬,体现了主人拿捏得十分到位的分寸感。徐觉淳把赵磊带进这里,并不完全是一时兴起,多少带了些示威、震慑的寓意——他徐觉淳爬到这个位置不是没有原因的;可你呢,你又凭什么坐在我头上?仅仅凭血缘的话,坐得稳吗?

“坐。”徐觉淳简单地招呼:“我先洗洗。”

“哥喜欢健身?”赵磊似乎是随口一问。徐觉淳一路拎进办公室的Gucci行礼包就放在沙发上,他好像是从这里发现了端由。

“对。19楼有健身会所,你也可以去。”徐觉淳应付道,匆匆仄进盥洗室。

特意设置在办公室里的盥洗室,是徐觉淳独立的小天地。里面有全套的按摩浴缸,360度无边界落地窗;塞满了名酒的酒柜,小冰箱……当然,除了奢靡的、享受型的用品,这间盥洗室里还有急救箱,以及,一把藏在暗处的枪。以前徐觉淳每完成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,便会躺在临窗的一池温水里,在150米高的城市半空,一丝不挂地放松身心。落地窗玻璃是防弹的,让窗外的景色有些变形,这并不妨碍徐觉淳如帝王登临一般环视自己无形的疆域。有时候是洗去一身的血水,有时候是抚慰满怀的气馁,有时候亦可以酬答自己的凌云志。

春风得意的日子过惯了,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与人共享这间孤僻的盥洗室,共享种种孤高的荣耀,但有些人天生冷冰冰的似乎永远都不会迎合他心上的缺口;扶摇直上的日子过惯了,眼看就要一步登顶的时候,突然被硬生生地截断了脚步……这种巨变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扛住的。

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里享受过泡浴和美酒了。

他匆匆淋浴,站在镜子前擦拭自己。不知是不是心火太旺,最近胡茬总是冒得很快,一天不刮就青得凶人。

——“比你面善。”

剃刀在下巴上旋转,南英调侃他的话突然就从耳边冒出来。说这句话的又何止南英呢?这仿佛是来自全世界的嘲讽,其他人自不必在意,但是梅养浩,安珩,甚至Jason……这些不可忽视的人都曾如此明示或暗示过,所以,这就是他必须隐忍的理由?

手中力道一紧,下巴上拉出了一道血口。

血滴落在雪白的瓷盆里,怒放的花朵般洇开。他烦躁地拉开一个个抽屉,想找张创可贴,却被陡然出现的一把银色小手枪晃了眼。

——焦躁和隐忍,不甘和怒火。始作俑者就公然坐在外面。冲出去对着他漂亮的脸开枪,或者把他那瘦长的身条拎过来来恶狠狠地摁到浴缸里……只需要一点果决,忍气吞声的烦恼就结束了!

……

到底还是磨蹭了二十分钟。徐觉淳终于把负面情绪统统拾掇、收敛在笔挺的西服和古龙水的清冽气味里,就连下巴上新鲜的创口都得敛合得细幼干燥,像一道早就篆刻在主人脸上的细微表情。他打了一肚子的腹稿,想给在办公室里晾了二十分钟的小孩一个合理的解释,各种版本的解释,有冷漠无情的,威慑恐吓的,轻蔑鄙视的……也许还有一个怀柔笼络装大尾巴狼的,据说这种方式对小孩特别管用,他觉得自己可以尝试一下改变风格,来狠狠打那些嘲讽自己“不够面善”的人的脸……

有了一肚子鬼主意的加持,徐觉淳自我感觉良好多了。他大步走出盥洗室,风度翩翩地系上最后一粒西服扣子,然后愣在原地——

赵磊不见了。

 

上班才第二天的太子爷在梅氏大楼里失踪了!

Humphrey跳得脚不沾地,一边大动干戈地派人去查,一边在公司里封锁消息、粉饰太平,唯恐一个不慎藏在暗处的对头就动了手、得了逞。消息很快传来,赵磊最后出现的地点是徐觉淳的办公室。

这,还,了,得?!

活生生的羊入虎穴哇!

Humphrey费了半天劲才定下神,跌跌撞撞地朝徐觉淳的办公室跑去。

竟然没有人拦他。他撞进办公室的时候,徐觉淳从窗前悠悠回顾,那表情,简直就差在额头上贴上两个大字:无辜。

Humphrey环顾了一番,眼很毒地瞄准了大班桌后头十分隐晦低调、与装饰墙几乎融为一体的盥洗室小门,闷头往里冲。

“你干什么?”终于有人无法无视他的横冲直撞。

拦路的人不比他高多少,却一把将他攘得连退好几步。

“Jason……”Humphrey咬牙切齿。

“你无权进去。”Jason针锋相对。

“你到底在替谁做事!”

“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。”徐觉淳站出来打哈哈:“他是在我这里消失的,但我没动他一根寒毛。”

Humphrey瞪着这位以冷硬孤绝著称的梅氏二当家,讶异于他爽快、主动地回答起自己尚来不及盘问的问题;不知是不是错觉,Humphrey觉得他的嘴角噙了一抹笑意。

“他毫发未损地从我这里离开了,甚至还偷走了我的一个Gucci行礼包——监控应该调出来了吧?你们去看吧。”

“什么?”事情出乎意料,Humphrey有些茫然。

“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,几件脏衣服罢了。”徐觉淳自觉地进一步解释,说完,像恍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一愣神——难道,赵磊在电梯里说要到自己办公室里坐坐,就是“瞄”上了他的Gucci行礼包?猜到包里是他刚刚健完身换下的运动服?合着人家根本不是来刺探或示威的,自己却如临大敌,忍辱负重地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?!

听了徐觉淳关于Gucci行礼包的解释,Humphrey好像也有所悟。这时候,徐觉淳桌上的电话响了。他拎起来听了两句,转头招呼二人:

“监控视频调出来了,过来看。”

梅氏大厦安保的效率颇高,视频是剪辑好了的,直接发到徐觉淳的邮箱里。视频一打开,就看到赵磊拎着Gucci行礼包走出41楼的情形;镜头一换,他走进洗手间;再换,一个身穿套头运动衫的男子走出了洗手间……

三个男人从电脑屏幕前各自散开,若有所思。

这小孩不一般。三个男人都在偷偷地重新建立对他的认识。

“别说,这小子穿我的衣服还挺合身!”被偷了东西还差点被冤枉的徐觉淳心情格外地好。“他要去哪里?”徐觉淳盯着Jason问,因为Jason现在是赵磊名义上的保镖,但徐觉淳的语气并不像公事公办,倒有一些恃宠而骄的嫌疑。

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Jason却瞪着Humphrey直起身子,有意无意躲开了徐觉淳搭上来的手。这两天他忙着在浩园布置新的安保系统和一些……别的事情,没有像一个真正的保镖一样贴身跟着赵磊。

“我……我大概猜得到。”Humphrey的面色有些难堪,有些羞愤,支吾了几声,拂袖而去。




 @dingding 更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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